大胤朝绵延八百年后，有白衣剑者自天外而至，斩白氏皇帝于金殿之上。外戚王淦扶持白氏小儿草草登基，把持朝政，大肆杀伐异己，祸乱朝纲。白氏遗老以天子之名昭告天下勤王，王淦气急之下尽屠白氏，篡位称帝。

中都的王淦忙着轮番享受后宫佳丽，各州的豪门忙着招兵买马扩充地盘，而我们的百里大枪，却站在自家门口，看着一大帮人在自己家中搬来搬去，热火朝天。

“大枪，你这把枪要不要啦？”一个壮年男子略微有些费力的拎着一把大铁枪走过来，也不待百里大枪回复，便“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激起的尘土落了百里大枪满脚。见百里大枪发愣，那人回头轻蔑的扫了一眼，嘴角牵起哂笑道：“你家的房子已经卖给我了，你如果有疑问，可去寻曹里正相问。”说罢自顾自去指挥家人搬弄东西，置办他们的新家。

百里大枪从地上拎起铁枪，转身向里正家走去。

“大枪啊？快进屋来坐。”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的里正见百里大枪面色不善的走进院门，不慌不忙地起身相迎。

“曹里正。”百里大枪年纪虽然不大，但这些年一直从事着狩猎的营生，为了把猎物卖个好价钱，倒也常常来往乡里，磨炼的有一些与年纪不相符的市侩与成熟。他打过招呼便直入主题：“麻烦里正帮我想想，我是何时把房子卖给了李二。”

里正一听，三角眼转了转，狡黠的神色一闪而逝，笑道：“大枪真是长大了，都会给曹爷爷开玩笑了。你家那房子啊，不是你卖的。”

“哦？那是？”百里大枪面色有些不善。

“是我卖的。”曹里正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正色地看着百里大枪，缓缓说道：“大枪啊，自从你爹走后，你家的地可都一直是里内帮活儿的人侍弄的，虽说收成不好，年年亏本，但总归不能少了帮活儿的钱，你说是也不是？你爹走了十六年，我们就帮你干了十六年，这十六年的辛苦钱就算把你家房子卖了也是远远不够的。”

百里大枪手指摩挲了一下，似乎在习惯性的捻着弓弦，思忖片刻说道：“即便是卖，也应是我来做主。”

曹里正见百里大枪这么说，脸子也冷了下来，语气生硬地说道：“恐怕你是做不了主喽，不仅你家的房子你做不了主，便是你自己，也做不了主喽。”他将茶杯放回桌上，舒服地嘘了一口，说道：“你爹百里关雄是做什么的，里内的大家伙都清楚，按前朝律法，家中一人为贼，所有财产全部抄没，家中男丁徒两千里，也就是说你爹做了山贼，不仅你家宅子要充公，你也得刺字流放。大家伙感念你爹毕竟曾经护卫过乡里，对我们有相救之恩，这才藏着掖着地把你养大，没将你捉去送官，此为其一。其二，如今郡内正在征兵，令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青壮年应召入伍，要求每家至少出一个，你父母兄弟全无，只得自己应召。”曹里正说到这里，撇了眼少年身旁的大铁枪。

“大枪你说，曹爷爷说的对也不对？”

“你有我爹的消息了？”百里大枪自然知道自己没被按律流放和里正所说的理由没有屁的关系，他们怕的是百里关雄回来算账而已，如今敢打自己房子的主意，应是有了倚仗。

曹里正撇了撇嘴，道：“北莽有些不安分，郡守大人派兵清剿了虎寂峰方圆百里的贼人，你爹啊，恐怕是凶多吉少喽。”

百里大枪紧紧盯着曹里正那副兴高采烈的嘴脸，恨不得一枪捅落他满嘴黄牙，缓缓道：“你这感念救命之恩的方式，很特别。”

曹里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年狸妖作乱，你爹一人一枪连斩三妖，那个威风呦，可惜啊，贼就是贼，把他锻成金身，也是贼。”

百里大枪猛的起身，拎着铁枪转身而去，吓得曹里正一缩脖儿差点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午间的日头正盛，曹里正望着少年魁伟的背影，心虚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

百里大枪沉默不言的回到家中，李二等人似乎还想凑上来戏弄一下他，不过见着少年黑着脸，一脸淡漠的样子，想是不好做的太过分，便讪讪地走开了。

百里大枪径自来到屋内，取了自己全部的家当，其实就几件粗布衣裳，然后走出了家门。

一身重甲的军士，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百里大枪挺拔彪悍、面色刚毅，不由得目光一亮，暗赞了一声“真是个好少年。”

“那小子，报上你的名字！”军士先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大声问道。

百里大枪抬起头，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有些恍惚，犹豫片刻后回道：“百里大枪。”

“百里大枪，哈哈，好名字。”军士说完，递给百里大枪一块铁牌子后，翻身上马，稳了稳胯下战马，大声道：“后日辰时，澜水城东十里，撼岳营，持牌报到，如有延误军法处置。”

百里大枪翻了翻手中铁牌，一面光滑如境，另一面刻着三个大字——撼岳营。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不过半日光景，不仅没了祖产，还入了行伍，变化来得太快，以至于少年心性下有些惴惴不安，他没有回答军士的问话，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家，怔了良久。

军士尽管公办至此，但听得邻里交谈，也大概知晓了面前少年的处境，探出手用马鞭轻轻的敲了一下百里大枪的肩膀，道：“百里大枪，我有军身，管不得你们乡里的事务，但你记住一句话，也是我们将军说过的一句话——“这世间所有不公，都可以被踏碎，只要你的刀够利！这世间所有的富贵，都可以追求，只要你的马够快！”说罢，军士取下蹬旁的长刀，扔给百里大枪，又道：“这把刀，我叔父送我的，刀上九十七名草原武士的人头，今天我送给你！有一些腌臜货，不妨留他们狗命多活几年，再取不迟。记住了，我叫铁原，撼岳营等你！”

军士说完，干脆利落的打马而去，再未回头。

少年怔怔的望着铁骑离去激起的尘烟，将长刀郑重地挂在腰间。

……

十年来，百里大枪第一次步入学堂。

老先生正在洒扫，晨间的光线洒进房间与浮尘糅杂交织在一起，满是祥和。老先生回头看了看这名听了十年墙根儿的少年，温暖的笑了笑，道：“要走了？”

百里大枪郑重的躬身一礼，十年来他见过无数次老先生与他的学生们行此礼节，因此学的有模有样、刻骨铭心。

“去给我取杯水来。”老先生笑着用手示意百里大枪去给他倒杯水。

百里大枪依言给老先生到了一杯水，双手承到先生面前。

老先生接过，一饮而尽。

“这杯茶，老夫等了十年，终究是等到了。”老先生说罢，对百里大枪摆了摆手道：“望你身处黑暗、心向光明，且自去吧……”

百里大枪听着老先生落寞的声音，再次躬身行礼。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百里大枪这名连借读生都算不上的偷读生，终于坦然地说出了这句话。